“李全安”梗着脖子,斜愣着三白眼。
“没听过,什么长安洛阳的,少套近乎,想学我的养马术,除非你给我当干儿子!”
“你没听过李长安,总听过李财神吧?”
那人着嘴,晃了晃脑袋,表示自己并没有在乎过什么神神鬼鬼的。
这下尴尬了,往日忽悠人的本事,十分有七分在气势上,今天离了汴京城,客场作战有些水土不服。
李长安嘿嘿冷笑,双掌一拍对方大腿,pia的一声,把对方吓得一愣。
“连我都没听过,你死的不冤!”
拽开门,冲外面守着的两个皇城司同僚招招手,“你们进来伺候啊,嘴巴真硬,啥都不肯说。”
皇城司的兄弟一听,歪嘴笑了一下。
给天子当保镖有些技艺都生疏了,不过不怕,有些东西人只要学过一遍,一辈子都不会忘的。
李长安回头冲“李全安”做了个同情的表情。
“你还是用原来的姓比较好,能娶漂亮媳妇儿,就是记得打架的时候凶一点。”
莫明其妙,王全安白了他一眼,冲着进来的两个文质彬彬的人说道:“给爷弄碗凉汤,渴了!”
回到大营,他找到苏轼。
苏轼现在终于追上了偶象的脚步,成了“主公”最信任的军师,正在组织开封府的架构,接管整个骐骥院。
可也没什么要接管的,连官员都跑没了,只剩下一帮商人。
群牧司的人有多过分,他们不但贪污,还倒卖军资谋利,甚至连样子都不装,骐骥院早就没马了。
现在王全安打着官府的名义在此蓄养马匹,纯粹是内外勾连,最小的最基层的官吏用场地谋利乱打个比方,就好比有人承包金明池养鱼。
苏轼直挠头啊,大宋最重要的马场没有马,会不会兵营里没有兵,武库里也没有装备。
幸好自己被李长安拦住了,真打出旗号,看样子连三天都挺不过看见朋友来了,赶紧让出地方。
“触目惊心,触目惊心!长安,大宋烂完了,不改将亡啊。”
李长安了嘬牙花子,也有些发愁。
“改,怎么改?不改亡朝廷,改了就要亡天下啊!”
从马政窥一斑可见全身,关乎国家军政内核的事儿都能腐败成这个样子,那就别提修河、救灾、日常治理这些事了。
“不改,顶多是没钱,让官员自己去楼!只要朝廷适当的抓几个贪官杀一杀,缓解一下民间怨气,终归还能往后拖。可要是真改,动了世家和士族的利益,怕不是要有七国之乱。”
苏轼有才,你让他七步成诗,他能写一本出来。
他有号召力,你让他修水剿匪,他能让一方安定繁荣。
可是面对大宋这个烂摊子,你让他想解决办法,跟找瞎子打听道儿一个意思。
“可你不是说,只要启发民智,唤醒青年,就能扫荡乾坤么?”
“唉:,只怕时间不站在咱们一边啊。我本打算两头点蜡烛,你拿了钱,好好刷一刷声望,在欧阳相公离任之前,接掌他的政治遗产。我呢,自下而上,用利益捆绑的办法,给你来自底层的支持。
“谁让你得瑟的,非要鼓动陛下建党组阁,我要不是怕你被两宫和勋贵砍头,能中途改变计划么!”
苏轼没好意思反驳,自从他那天看了李家的绝学,一直想着学以致用。
自己在开封府领着门徒搞纸牌屋,玩的还不够过瘾,遇上了皇帝嘴上一着急,就出了个主意。
现在时间过去两天,他也想明白了。
自己以蜀党接班人,欧阳修关门弟子的身份,还不足以掺和到两宫夺权的斗争当中。
别说他了,欧阳修都天天装病明哲保身,韩琦自己都跑路了。
司马光和富弼也一直想跑,要不是赵项非留着他们镇宅,估计此时俩人都已经在洛阳挖好地窖了。
“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,你历来急智,快想个办法!”
办法,哪儿来的办法?
你想借着皇帝把水搅浑,殊不知搅起来的沉渣有毒,自己也得翻肚皮。
眼下,大宋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。
皇帝年轻,两宫争权,旧臣想退养,王安石这样的想上位,造成了一个局面一一中央权力空虚。
上面空了,底下才有操作空间,才敢放开手脚自肥。
这也是朝廷欠薪欠饷,赤字七千多万还不倒,甚至各路各州民情还不错的原因。
实际上,从英宗到赵项的这段时间,大宋变成了一个各地自治的状态。
不只是各地,连许多部门也是,比如说马政的群牧司,比如说户部的河渠司,比如说西北的伐夏大军。
如果再进一步,大宋马上可以进化为大元,开启“包税制”。
就差一步,随时可成。
只要赵家不要脸,把自己当成征服者,只管自家享受。
怎么救,这个局面如果是严世蕃来了怎么救,张居正来了怎么救?
想了半天,国内的参考案例是不行了,只能翻西洋课本。
权力交接的过渡期,上层腐败糜烂,中层醉生梦死,底层干柴烈火。有志之士振臂高呼,却始终得不到响应。
最终,只能导致启迪派转向底层民众,然后开启“人类之光”模式。
这案例也不是没搞头,先大借款,引入资产阶级进入上层权力,然后让他们跟皇帝互掐。之后议会军跟巴黎人大战,拿皇出来英雄登场,收拾残局。
第二罗马,这不就成了么!
人物也能对得上,宽仁爷爷的孙子;举世公认的思想家;把资产阶级联合统一的商会和商报。
贪鄙愚蠢的贵族,封建落后的宗教,被压抑的就要发狂的底层。
对上了,这不就都对上了。
这也很符合自己的实验计划,传播先进思想,让自由引导人民,最终实现社会的文明跃迁。
要素齐全,现在就缺一个引爆贵族矛盾的火药桶,钱,就是钱!
虽然朝廷已经借了两千万,可是积欠总额是四个两千万,以朝廷盈馀二十年都还不清。
王安石下去了,韩绛上来了,都要做一件事情,就是楼钱。
贵族的钱他们不敢搂,土族和豪强的钱他们不忍心搂,那目标就只能是商人,中小地主,还有平民。
自己做错啦,第二期的融资计划就不该答应,让王安石激活变法,去抢钱才对。
不过问题不大,计划还可以调整,只要能用一个火星子,再次点燃财政亏空这个柴堆就行。
马政这事儿就不错,只要深挖下去,必定能牵连出来无数贵族,到时候掀起查贪风暴,不愁韩绛王安石不下黑手。
他们的权力来自于太皇太后,太皇太后的权力来自于老贵族的支持。
老贵族之所以支持曹氏,就是他们不想把插在大宋血管子里的抽血泵停下来。
所以,现在只要穷究马政,这财政矛盾不在上层就在下层,总有一头得炸,炸了,就是新势力上台的机会。
“我的妙计就是你替陛下查案,从太宗的雍熙五年开始,从政事堂和枢密院开始查,将马政一查到底。”
苏轼有些摸不着头脑,他好好地赶着代掌开封府,关查案什么事儿啊。
就算是开封府尹正职也才三品,让他去查一品的国公们,那不是寿星老吃础霜,阎王爷上吊么。
“查,明天你拿着陛下手令带着所有人马回开封府,以钦差身份穷究马政大案。陛下带兵再去突袭另外两个马监,然后驻兵板桥,作出攻击态势,给你撑腰。”
怎么又是杀头的买卖,苏轼反问道:“你呢?”
“我当然是给你们当后勤,陛下需要西军的支持吧,我得回去修开封新城,为陛下收买人心。
你需要勋贵和商人还有百姓的支持吧,我用学校和债券两个利器,帮你获得民意。”
李长安说得振振有词,让苏轼觉得有些道理。
“另外,你不是怂患陛下立党组阁么,直接在板桥筹建学校好了,远离汴京旧城,还能省去反动势力的渗透。”
一提到党务,苏轼又来了精神。
“我那学社似乎也不纯洁,该整伤纪律一番!”
等俩人商量完,外面也传来了好消息,具有铁一般坚强意志的“李全安”,在皇城司同仁的耐心“劝导”下,终于向陛下投诚,已经招了。
他的上线是骐骥院的勾当押司,五年前,他拜了李押司做干爹,获得了代理管理这里的权力。
骐骥院是京畿路的三大马监之一,统管下面两千多马户,一年光草束、麦豆变现就值几万贯,这还不包括监舍、仓库、役夫等使用权。
“李全安”租了这里,光出租场地,给马贩子提供暂养马匹的服务,一年就赚发了。
群牧监美其名日“官督商办”,为国节财。
要想知道为什么骐骥院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,就得一直往上查,查左右厢提点,查河南河北监牧司,查群牧司的判官、都监、副使、制置使。
一直查到枢密院,查到政事堂赵胸口激烈起伏,鼻翼张大,眼珠子通红,一个个嘴上说着公忠体国,其实他妈下手比谁都黑,老子那么大一个马监,居然没有一匹马是自己的。
“查,往死里查!”
苏轼义愤填膺,当即领命,并立下军令状,一定查个水落石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