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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逐王安石

月挂中天,夜色微凉。

从深井中提出来的凉水浇在地上,水汽蒸发,带走了土地中储藏了一天的骄阳烈火。

苏迈骑在两个轮子的车上,用脚做桨,每次一划就溜出老远。王弗皱着眉头,手里的竹条微微颤动,眼神却没看向儿子,而是始终游弋在丈夫和干弟弟身上。

儿子本来就胖,还造了这么个不用走路的物件儿,以后不是要胖成球?

要不是看这俩人在商谈正事,她今天一定要发一发雌威,来一次王弗训夫。

苏轼、富弼、李长安,三人坐在亭子里,品着冰镇的葡萄酿,分析着前些日子李长安遇刺的案情。

“照你这么说,这背后真是王家父子?”富弼摩着胡子,陷入了困惑。

王安石自翊圣人,做人做官,都讲究一个光明正大,名正言顺,应该干不出这么失了智的蠢事啊。

难道是小衙内,可据他调查,王李二人,一个多月之前还交往密切,怎么可能因为点争斗就痛下杀手呢。

他有点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,火气都这么大的么?

苏轼抓捕了所有参与围堵李长安的书生,唯独少了那个持刀行凶的。

根据证词,那人是中途添加,号称是淮北徐州的贡生。只是一番搜抹,并没有在后续找到那人的尸体。

现在案情僵住了,没法调查出背后的凶手。

“没事,只要把这些书生全都秋后问斩,背后之人自然就会跳出来!”

啊?

苏轼手里的瓜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,什么,要为了几个河工营的穷鬼杀十几个读书种子?

那他苏子瞻还怎么在士族圈混,不成了天龙界的叛徒。

可李长安眼神坚定,看着不似一时激愤之语。

“真杀?”

“杀!”富弼从疑惑中转醒,很是支持这种暴烈的态度。

“不杀也行,我再鼓动一次游行,来个三千怨民跪开封。不过到时候我进不了城,他们是跪,

还是砸,那就不归我管了。乱起来才好,要大宋的士大夫看看,水可载舟亦可复舟的道理。”

苏轼拿袖子抹了一下额头,心说我交了你这个朋友,可算是倒了血霉了。

“不能杀啊,杀了这帮人,咱们就破了规矩,自绝于士林。你还怎么变法,咱们还怎么弥合南北,你不是说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,敌人搞得少少的么?”

王弗听见什么“杀不杀”的,心惊肉跳,赶紧带着孩子去了另外一院。大好的圆月,不聊一些诗词歌赋,说什么杀人,这几个男人真是煞风景。

不过她耳朵灵,即便过了墙,也能听见忽高忽低的争吵声。

什么“命就是命,不分贵贱”,或者“上下有别,不能因小失大”之类的。

七月二十日,苏轼还是判了“行刺朝廷要员为先,又煽动混乱,致使发生踩踏,死伤六十馀人,罪大恶极。判处斩监候,秋后执行,并报与礼部,涉案人等三代之内不得科考或担任吏员。”

判决一出,朝野震动。

一十七名士子,就因为围攻李长安这个毫无资历的学士,就要全部赔命?

几乎是瞬间,所有的江南官员,不约而同的上书反对苏轼的判罚。

刑部立即发帖,表示驳回苏轼的判词。苏轼鸟都没鸟,开封府又不是州郡,他对所涉刑案具有本地最高审核权,刑部管不着。想给我下命令,先把朝廷体制改了再说。

慌了的王党成员冲向王安石府邸,相公赶紧出手吧,那些学子可都是我们的后辈,都是你王学的门徒啊。

况且,那些人都是为了给你出气才去围殴李长安的。

王安石称病不出,安排了属下幕僚接见,自己困在屋子里转圈,咬牙切齿的,急的嘴丫子一圈全是燎泡。

救,坐实了王党;不救,以后可就再也没有王党了。

两头为难,始终找不到一个良解。

罢!罢!罢!

就当还了这三十年的人情债,舍了这相位,回乡去也!

刚要出门,看见王雾红着眼走了进来,

不等开口,先跪下磕了个头,“爹,我惹出来的祸,我来平。您万不要生出下野之念,一切当以大局为重。”

说罢,也不等王安石询问,直接退出门外,转身出了府邸。

他已经通过曹知道了李长安的所在,之前不过是没想好筹码而已。

现在李长安先下了注,自己已经是必输之局,一步错,步步错,只能先认下这一盘了。

到了富弼的大宅,报上姓名,说出来意,居然被人给晾在了太阳地儿里。

“且等一等,李先生还未醒,府里的新规矩,天不塌下来,不许叫李先生提前起床。”

太阳那个毒辣啊,晒得人半边身子跟着了火似的。

王雾就这么站着,一站就是一个时辰,连看景物都开始重影了,门子才告诉他李长安醒了。

跟着领路的书办绕了十几个转弯,跟进了迷宫一样,最后终于来到一处小院。

院子不大,庭中一棵枇杷树,翠绿的树冠洒下一片阴凉。

阴凉之下,李长安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,边上两个侍女摇着扇子,倒真是一副纨绮作派。

书办轻声通禀:“少主,恶客到了!”

王雾闭眼平息了一下怒意,继续装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。

“长安,我今日是来求和的!”

说着就要往前走,刚动了半步,被书办用身子拦下。

“这里说,省着折了你的面子,还得搜身!”

王雾一阵脸红,看来对方已经笃定支使杀手的就是王家了。

“长安,收手吧!条件你开,我都答应,即便是要我这条命,也绝无二话。

“一切罪过在我,请放过一十七名学子,请放过我爹!”

说着,噗通一声双膝跪地,从小腿上解下一支匕首,没丝毫尤豫,就从自己的腹部扎去。

书办眼疾手快,一把端翻王雾,将匕首夺了下来。

闹什么闹,宰相之子死在首相外宅里,大宋的史书可怎么写,后人还不笑话死。

“刀给他,让他死!”

李长安眼皮都没抬,只是翻了半个身,让风扇的更舒服一些。

书办可不敢,王雾真死了,他就得主动出来抗雷。

日子再不好过,活着也比死了强。

“长安,我错了,千错万错你只怪我一个人身上。此事是我擅作主张,与我爹无关,我相信你看得出来。

“任何事,只要我能办到,你随意开价!”

王雾翻过身,趴在地上,再次央求。

“我求你了!我求你了!”砰砰砰,连着磕了好几个头。

老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,苏轼一遍遍的传票发到相府,要王安石去开封府接受质询;大报小报天天追踪报道青苗法的案子,矛头也直接指向了老爹;最近又加急审判了李长安遇刺一案,逼王安石出来救人。

如果没有那篇《朋党论》和《圣人论》,凭借王安石的机智,事情肯定还有转寰。

可两文一出,王安石已经动不得了。

王雾不知道李长安还有多少后手,只能弃车保帅,来赌一次李长安的心意。

“我就说过,你连前五就排不进去,可你就是不信。这场战争你决定了开战,难道以为还能决定什么时候结束战斗?这不是个人恩怨,是政争,是党争,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。

“记住我的话,永远不要开启一场你决定不了战斗方式的战争!”

王雾听得心灰意冷,他当然知道李长安不好劝说,所以他做足了姿态,把自己低到尘埃里。

可就是这样,对方还是不肯让步,一瞬间,他又有了杀死对方的冲动。

“你到底要什么?钱、权、美色、名利?你想操弄国债,我可以给你;若是嫌烦,我让你当市舶司使;天下美色你看上了谁,我保证明天此时,她的名帖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;你想办邸报,那干脆我禁绝其他报纸,让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发声,成为天下领袖。怎么样,我说到就能做到!”

“呵呵”

李长安在侍女的扶下坐了起来,打了个哈欠,摇了摇头。

“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。你呀,枉称聪慧,一辈子始终逃不过是你父亲的信徒。”

从袖口甩出两封信,扔在了地上。

“念在你一片纯孝,那就再给你次机会。三日之内,你父子自请出京,去洛阳呆满三年。否则,三日之后,这两篇文章,将出现在汴京大街小巷,完成我的最后一击。”

王雾爬上前,抓起两封信,急切的拆开阅读。

一篇是《一个圣人的诞生》,另一篇是《王党点将录》。

“你:!”

王雾气的脸色发青,牙齿咬的嘎嘣响。

这是要扒老爹的皮啊,把炒作的秘辛全盘托出,各种细节,完全可以跟老爹的来路一一印证。

另一封王雾都没敢拆开,不管里面写的是真是假,只要发出来,王安石这块招牌就算完了。

到时候面对官家的质问,除了一死以证清白,别无他法。

甚至,即便王家不想死,那么多王党也会劝王家去死。

洛阳,三年,为什么?

这几天没去上朝,难道政事堂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化?

“能换一个地方么,江宁怎么样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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