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惠卿是一个投机者,最成功的之一。
现在,李长安要用一个更实惠的胡萝卜,来骗取这头聪明驴的服从。
“吉甫兄,你怎么看待王安石?”
问的很不客气,王安石算是吕惠卿的二老板,毕竟他一手提拔推荐了吕惠卿,把吕扶到三司条例司的位置上。
按照君子之礼,作为被施予恩惠的人,是没有立场来评价老领导的。
可今天不同,吕惠卿认定了李长安是某个隐藏势力的代表,他既然已经从王安石那里跳出,现在又遭遇了困境,为什么不去换一根更粗的大腿抱呢。
不过不能太心急,那样就让人看轻了自己。
小心斟酌挑选了词汇,语气放的不卑不亢。
“王介甫,性情坚毅,履历丰富,有重整乾坤之志。与之交往,让人肃然起敬,堪为吾良师也!”
同时,他小心地观察着李长安的表情。
万一对方表示厌恶的话,随时一个但是,那也可以话锋转到桀骜不驯或者食古不化上去。
但李长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,因为他要让吕惠卿做一个伪君子。
对付伪君子,就是要永远别撕破他的面皮和伪装,让他一直扮演一个好人。
“吉甫兄果然实诚君子也,与人交恶却口不出恶言,令人佩服。王荆公的人望,举世无敌,直追范文正公尾翼。可惜啊,可惜!”
李长安故意卖着关子,吸引吕惠卿的注意。
“他就象一座大山,巍峨挺拔,却遮住了你的光芒。世人皆称熙宁新法为王安石变法,不知你作何感想?”
吕惠卿一听,这是要挑拨离间啊。
但人家刚才都说自己是实诚君子了,现在也不好立即改口。
“以我观之,大宋沉疴已久,有病入膏肓之势。非有大毅力,大决心,大人望者,不能担此改革弊政的重任。
“馀能附王荆公之尾,施展微末才华,为大宋尽绵薄之力,已算天幸之!”
好,经过一次试探,李长安觉着吕惠卿已经被架起来了。
既然如此,也只有如此,接下来的胡萝卜才能看起来更加美味。
他摇了摇头,装出一副沉痛惋惜的样子。
抬头看向房顶,怔怔的出了半天神。
“三十年前,朝堂上发生过一件大事。”
吕惠卿心思电转,立即明白,李长安要说庆历新政了。
“当年,吕夷简当政,因循守旧、故步自封、抱残守缺。西北有李氏,大同有契丹,
河东有民乱,年年增兵,却国事一塌糊涂。于是,范文正公携欧阳公、蔡公,一群年轻人掀了老古董的桌子”
吕惠卿诧异了一下,李长安说的是庆历新政之前的景佑党争。
那可是大宋历史上第三重要的事情,仅次于陈桥兵变和雍熙北伐。
当年如果没有范仲淹的鹰派上台,大宋很可能就会进一步退守中原,彻底沦为一个番邦国家。
他还没猜到李长安的意思,不能着急表态,还要继续听对方回忆下去。
“就此,范文正公成了大宋的擎天白玉柱,生前封公,死后入庙,成了大宋的第一个圣人。
“人臣伟业,巅峰不过如此,令人钦羡啊!”
吕惠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,也表示出对先贤的崇敬,可他越来越猜不出对方要讲什么了。
难不成,是来做说客,要让自己跟王介甫重归于好?
“彼时彼刻,恰如此时此刻。
“大宋又一次沉疴不起,又有老辈人把持着朝政,吵着徐徐图之、固本培元、敬天法祖了。
“王荆公要担天下这副担子,吉甫兄真的愿意一生给他当垫脚石么?
“君不见,欧阳公始终居于副职,蔡公只有书法流传于世!”
吕惠卿的心脏跳的很慢,很重,每一下就象敲响了一面大鼓。
看来,李长安终于要图穷匕见,抛出自己的诱饵了。年轻人,终究比不过自己沉得住气。
而且,挑拨的意思也太明显了。
他装作一副大义凛然,无比自豪的神情,眼神里全是向往。
“如此生能助相公成此大业,吉甫甘愿俯首为阶,替大宋也替万民,寻一条太平之路。”
李长安也满眼的赞赏,拱了拱手,表示对吕惠卿的钦佩。
不过话锋一转,他马上摇了摇头。
“可惜啊,王荆公虽然性情坚毅,却过于执拗,不善变通;履历丰富,却始终周旋于州郡,未尝久历部职,缺乏通盘理政的经验;有救国救民之心,却少了调理官兵吏民之术。
“吉甫兄,你真要把一生献给这场注定要失败的变法么?”
李长安站起身,推开面向城门一侧的窗子,外面是进出南熏门熙熙攘攘的人群。
望看良久,指着外面,问吕惠卿看见了什么。
吕惠卿也起身来到窗前,只是他并没有看见什么特殊的。不过是一些下层之民,还有些守城的官兵,另外有些小商小贩,有些出城的权贵眷属。
再就是高大绵延的城墙,长长的护城河,以及护城河两侧的绿柳。
不对,他意识到,这里是南城外,是达官显贵圈占最厉害的地方。于是,他把目光骠向远方。
那里有无数的庄园和豪宅,是汴京权贵的奢靡的像征。
难道,他是要自己看云泥之别的小民和权贵么?
正在他绞尽脑汁,想下一步怎么应对的时候,街面上发生了一些冲突。
一驾马车极速冲出城门,丝毫不顾行人的安危,一路横冲直撞,吓得道路两侧的人群惊叫躲避。
他还以为这是李长安安排的,刚想就此评价一番,显示自己对权贵的蔑视。
可李长安已经退回了座位,亲手为他泡起茶来。
“或三十年,或五十年,刚刚我们见到的所有人,甚至包括你我,都会成为过去,世间的一切都不再跟我们有关系。繁华盛景也好,人间百态也罢,对短暂的一生来说,终究都是镜花水月。”
李长安急转直下的感慨,让吕惠卿摸不着头脑。
不是要用相公之位诱惑自己么,怎么还不切入正题。
“树死留皮,人死留名!
“活着,轰轰烈烈;死了,福荫子孙;站着进政事堂,倒了进太庙文庙。
吕惠卿终于松了一口气,等了这么长时间,对方终于要放饵了。
看看你们的实力,到底让我这个权知的度支使,怎么越过诸位重臣,当上大宋的相公。
“既然吉甫兄有意以身殉道,那小弟也不敢以个人功业之事沾污了这高洁的志向。
“今日,就算小弟唐突了!”
心里忽悠一下子,这是装过头了么,说的好好的,怎么突然撤梯子。
吕惠卿虽然知道对方可能是欲扬先抑之计,却不肯赌。
国债两千万,是他立足度支使的根基。
如今任务压下去了,得到的全是反对,眼看着就要成为一坨笑柄。
不行,必须把握这次机会。
“长安贤弟,若有两全其美之法,何不言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