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一个能游走在人魔两界、还能把走私生意做大做强的商人，迪兰绝非那种非黑即白的极端分子。

至少在对待魔族的态度上，他比绝大多数人类都要客观和务实。

如果他从心底里厌恶魔族，根本赚不到那些精明魔族的钱。

要知道，魔族里有不少种族天生就能感知情绪，甚至读取浅层思维，想要在他们面前演戏，难度不是一般的大。

不过，迪兰的中立仅仅是态度，而非立场。

他的屁股，始终是坐在人类这边的。

所以，在看到赛琳露出炎魔真身的那一刻，迪兰的第一反应就是——完了，自己救了个该死的人奸，而且这个人奸居然还渗透到了大皇女的身边！

不对……

正当他脑子里疯狂构思着怎么先稳住陆仁、再找机会给蕾欧娜报信时，一个巨大的疑点突然浮现在他心头。

蕾欧娜是什么人？

那是帝国的雌狮，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统帅！

她身边怎么可能混进魔族的高层？

而且看赛琳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，这根本不是潜伏，而是正大光明的合作！

“察觉到了？”

陆仁一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迪兰。

看着这个中年商人的表情像川剧变脸一样，从惊恐到震惊，再到困惑，最后逐渐趋于一种强行压抑的冷静，陆仁觉得挺有意思。

而且他能迅速联想到一些关键信息。

这是个聪明人，这就好办了。

“大皇女殿下……也知道这件事？”

迪兰深吸一口气，从地上爬起来，重新坐到了陆仁对面。

虽然是疑问句，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，只是需要从陆仁口中得到最后的确认。

“这种事肯定瞒不住蕾欧娜，她当然知道。”

陆仁点了点头，语气坦然：“其实我也尤豫过要不要这么早告诉你真相。毕竟咱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，我也还没完全摸透你的底。”

“但在我老家有句话，叫做‘疑人不用，用人不疑’。我和蕾欧娜现在的摊子铺得太大，身边正好缺个能管钱的大管家，而你……来得正是时候。”

说这话时，陆仁心里多少有点感慨。

本来他和蕾欧娜还在为商业联盟的人选发愁。

两人都不擅长商业，对经商实在是一窍不通。

原本物色好的几个人选都在王都，远水解不了近渴。

结果迪兰这就送上门来了。

这就是传说中的“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”？

“这份契约并非永久性的。等你彻底明白了我们要做的伟业，并且真正成为我们的一员后，这份契约自然就会作废。”

听到这番话，迪兰只能苦笑：“大人，您这话……我还能信吗？毕竟在世人眼里，您现在的行为可是通敌叛国啊。”

“‘叛徒’这词太难听了。就算你不信任我，难道还不信任蕾欧娜吗？”

陆仁笑了笑，身体微微前倾，盯着迪兰的眼睛：“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，那我就给你交个底吧。”

他指了指身旁那个浑身散发着硫磺气息、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炎魔女仆：“她，赛琳，你眼中的炎魔，一个天生就能操控火焰的怪物……其实，本质上也是人类。”

“……？”

迪兰一脸茫然。

魔族是人类？

大人，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？

这话要是让那些研究魔族一辈子的皇家学者听到了，估计能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找您决斗！

不管从生理结构还是力量体系来看，魔族和人类完全就是两个物种啊！

你就算想为自己的行为便捷，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。

“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。”

陆仁没有理会迪兰的错愕，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：“现在的帝国历史文献，乃至整个大陆的史书，记载最为详尽的，也只能追朔到1300年前？”

这个问题让迪兰再次一愣。

他是个商人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，闲遐时也爱读些杂书。

对于大陆通史，他自然是看过的。

“大部分史书的开篇都是这样写的：那是一个黑暗蛮荒的时代，人类遭受着未知怪物的奴役与压迫，即将面临灭族之灾。就在这时，四位仁慈的女神降临了，他们赐予了人类反抗的力量——也就是‘加护’，带领人类走向了光明……”

“没错吧？”

迪兰点了点头，这就是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，连三岁小孩都知道。

“那你有没有想过，那个所谓的‘黑暗蛮荒时代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？究竟是谁在压迫人类？为什么关于那个时代的记载，除了这几句语焉不详的话之外，竟然是一片空白？”

陆仁的声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：“都过去1300年了，难道就没人好奇过真相吗？”

其实这个问题，绝大多数人真的不会去想。

毕竟1300年前的事太遥远了，跟现在的日子有什么关系？

除了那帮吃饱了撑的学者，谁会去钻这个牛角尖？

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，一生没病没灾就完事了。

“其实在四位女神降临之前，这片大陆上只有一个国家。那个国家利用登峰造极的魔法技术，创造了一个辉煌到你无法想象的文明。”

陆仁的语速很慢，每一个字都清淅地敲击在迪兰的心头：“现在的三大帝国之一，号称魔法起源的奥兰魔法帝国，跟那个国家比起来，简直就是个还在玩泥巴的小孩。他们引以为傲的魔法体系，大部分都只是那个毁灭王朝的残羹冷炙。”

“而那个国家，足足存在了近万年……”

“等等！”

迪兰忍不住打断了陆仁，商人的精明本能让他察觉到了逻辑漏洞。

“如果您说的这个帝国真的存在了万年之久，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遗迹？这么庞大的文明，总该留下点什么吧？可是到现在为止，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国家发现了所谓的‘万年古国’遗址……”

在迪兰看来，陆仁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。

万年文明，怎么可能消失得这么干净？

“想找遗迹啊？很简单。”

陆仁随口说道：“你去组建一支远洋船队，朝着无尽海的深处一直开，随便找个荒岛上去挖一挖，肯定能挖出点东西来。”

“你不会以为现在脚下这块大陆，就是原本的样子吧？”

陆仁冷笑一声：“真正的大陆，早在1300年前那场惨烈的‘神战’中被打碎了！它分裂成了无数块碎片，有的沉入了海底，有的被放逐到了异空间，还有的则漂浮在云端之上。”

“这片土地上不是没有遗迹，而是早就被那四位女神和她们的信徒给控制、隐藏甚至销毁了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不希望你们知道真相，否则……他们如何维持这千年的谎言？”

陆仁的话如同惊雷，炸得迪兰脑瓜子嗡嗡作响。

“那个强大的魔法文明，自称为——永恒。”

“永恒帝国。”

说出这个名字时，陆仁多少有点羞耻。

当初他为了省事，脑袋一热就起了这么个中二的名字，现在亲口说出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。

不过仔细想想，一个存在了万年的国家，叫“永恒”好象也没什么毛病。

“现在盘踞在北方的魔族，其实就是永恒帝国的直系后裔。放在1300年前，他们可都是那个帝国里高高在上的贵族和法师。”

趁着迪兰还在消化信息的空档，陆仁继续爆料：“他们现在这副非人的模样，是因为体内流淌的魔力过于强大且失控，强行改变了他们的身体特征。这就是为什么魔族内部会有成百上千种不同的形态，而且还在不断变异的原因。”

“所谓的‘魔族’，不过是一群患上了严重‘魔力侵蚀症’的古人类罢了。”

“你想告诉我，这打了1300年的战争，其实就是……人类打人类？”迪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。

“对。”

“那双方图什么？”

迪兰很不理解：“单纯就是为了复仇？就因为曾经的贵族被推翻了？”

“别开玩笑了！”

迪兰忍不住反驳道：“看看现在的世界，奥兰魔法帝国甚至把不能施法的人类当成牲口一样对待！有这种国家存在，难道他们就比之前的永恒帝国高尚吗？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吧！”

听到这段话，陆仁有些惊讶，他发现迪兰好象对这种事很敏感？

看来要稍微调查一下了，或者等下交流时候问问。

“你的疑问，就要从那四位女神说起了。”

陆仁深深地看了迪兰一眼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：

“再问你一个问题，迪兰先生。你有没有对自己的信仰，产生过怀疑？”